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桌上擺了一盤芒果,以紅色的格子塑膠淺盤裝著,一顆顆被整整齊齊的排列在盤子裏站的直挺挺地,青綠色的表皮在靠近蒂頭的地方,沾染了一層亮晶晶的透明乳汁,那是芒果即將熟成的前兆,再過幾天,果皮爬上黑點,就會散發出一股甜甜的濃香,彷彿要以香味召告,又到芒果即將盛產的季節了。

芒果是爹買的,他最愛的土芒果,近年來因為糖尿病的關係,少吃了。以前每到芒果盛產的季節,他會開車到新化果菜市場,載回一箱箱的芒果,愛文、海頓、金皇以及他的最愛--土芒果。他會找來淺紙箱再舖上幾層報紙,然後仔細的將芒果一顆顆排列整齊,像閱兵似的,天天點名,看看哪顆開始流出乳汁、跑出黑點,然後就可以大塊朵頤了。那一陣子,整個房子裏都是芒果濃郁馥膩的甜香,揮之不去。

記得小時候,家後面有顆芒果樹,據說是某年爹吃完了芒果後,把芒果籽隨手一扔自己長出來的,我認識它的時候,它已經超過一層樓高了,繁茂的綠葉和粗壯的枝幹,簡直就是小孩的冒險天堂,對當時的我是非常有吸引力的,只是芒果樹下多蚊子,雖然喜歡爬樹,但是更愛惜我的冰肌玉膚,所以我並不常常去找它,倒是爹,每隔幾天都要去澆澆水、看看它,以一種期待的心情。

這棵芒果樹,每到花季,就會開得一樹燦爛,白色的芒果花,細細碎碎,長長一串掛在枝葉間,其實還挺美的。而芒果開始開花,爹的心情也跟著雀躍起來,每天去探望芒果樹,拔拔雜草、撿撿落葉,全家人被他的情緒傳染,跟著興奮的期待著花落結果的那一刻快快來臨。

很快的,幾陣風過,芒果樹下堆上一層薄薄的落花,但是期待中的芒果卻始終沒有出現,為了不知名的原因,這棵芒果樹只留下一地純白花屍就結束了,而且年復一年,歲歲如此,也讓全家人的期待每每落空,成了一棵惡名昭彰,只開花不結果的芒果樹。雖然如此,爹還是不放棄,每天每天的澆水施肥,每年每年的期待花落之後,枝頭間會出現小小圓圓的青綠色果實。

不知是不是爹的執著感動天,在不知歷經第N年的失望後的某年,落完花的芒果樹,在繁茂的綠葉之間,終於出現了綠色的小果實,當我發現時,忍不住興奮的跑去向爹娘報告,奇蹟發生了,咱家的芒果樹終於結果了!爹也是一臉高興,拜託蔣中正先生(註)幫忙果然有效,今年他的盼望終於可以不再落空,再過幾個月,等小芒果長成大芒果,就會是場豐收,到時分贈左鄰右舍,自家栽種的芒果,是件多麼值得自傲的事呀。

但是高興似乎太早了,在芒果樹終於開花結果的這一年,一家建築公司來訪,家裏那棟冬涼夏暖,以鐵皮蓋成的房子,有機會變成堅固的鋼筋磚造。建築公司願意無償幫咱家把鐵皮屋蓋成現代化樓房,而且會蓋成兩棟,條件是其中一棟要交由他們出售,當然所得款項也歸建築公司所有。

這下子爹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,因為要蓋房子,就得砍掉芒果樹。一邊是期待了十幾年終於開花結果的芒果樹,而且結實累累的高掛在枝頭上正迎風盪漾;另一邊是嶄新的三層樓樓房,最棒的是,不用錢,有人免費幫你蓋到好,到時候就有新房子住,孩子們就不用擠一間大通舖了。

芒果?房子?到底要選哪一邊?十幾年的等待?全家人的幸福?這還需要考慮嗎?最後爹還是選擇了新房子。

建築公司來砍掉芒果樹那一天,爹和娘準備了好幾個鍋子,站在一旁等待,等著芒果樹倒下,滾落一地青澀的果子。那些來不及長大小芒果,像一顆顆綠色的雞蛋般,咚咚咚,很快的就裝滿了一鍋再一鍋。爹彎著腰、低著頭,將小芒果們一顆顆拾進鍋子裏,表情似乎有點不捨。

和爹的不捨比起來,我們幾個小鬼簡直樂翻了。比賽誰先把鍋子裝滿,然後幫忙削芒果皮、挖籽、切片、洗塩水,那一天,整個屋子裏充滿了青芒果那澀澀的香氣。那幾大鍋的小芒果被製成了芒果青,酸酸甜甜的口感,所以又稱「情人果」。做好的情人果由於數量龐大,冰箱冰不下、也不可能吃得完,所以被娘一小包一小包的分贈左鄰右舍。

之後,怪手開進巷子,鐵皮屋被夷為平地,而後地基開挖,新的屋子很快的被蓋起來,然後我們搬回新家,從前種芒果樹的地方,因為建築法令的規定被畫成防火巷,舖上一層厚厚的水泥,就算想再重種也沒辦法了,至此,芒果樹的痕跡算是完全被抹去了吧。這棵只會開花不會結果的芒果樹,在終於結果的那一年,還是沒辦法順利讓我們嚐到它真正的滋味,不曉得芒果樹自己會不會也有種壯志未酬身先死的遺憾啊?

註:那時的新台幣,上頭印的是蔣中正先生的頭像。芒果是花錢請人來接花才結果的,所以是請蔣中正先生幫的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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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wensbal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6) 人氣()